50 Ways to say Goodbye

※ 脑洞清奇预警。OOC预警。为了一句话写1.5w字废话预警。

   

    

     

             50 Ways to say Goodbye

    

     

一小段完美的时光。邓布利多想道,在他穷尽一百一十六年的生命尽头,他渴望一小段完美的时光。启程踏上死亡这场盛大的冒险之前,邓布利多来到虚无与实在的缝隙中,来到一座由洁白与念头构筑的空间。

一张路易十五世风格的书桌台上放着一面镜子,它没有厄里斯魔镜那样巨大,倒像冥想盆,光滑的镜面水波潋滟。

这就是了。

邓布利多驻足而立。

这面被称为AU的铜镜将会显示无数个与这里相似或完全相反的世界,在这些世界里,无数个邓布利多演绎无数不同故事。而他只想在其中找到实在——一小段完美时光的实在。

他停在镜前,注视着镜面浮现疏影微光,一串字符显示出来。

『您想观看的宇宙编号?』

镜面说。

邓布利多想了想,选择了他逝去那天的日期。

 

 

                  -宇宙编号630-

 

 

粗略来说,吸血鬼是存在的。

对于相信这一观点的人来说,成为吸血鬼意味着速度、力量和永生。对于把这一观点当作无稽之谈的人来说,人类都是白痴。

某种意义上看,他们都是正确的。介于人类都是白痴,而吸血鬼不过是白痴们死了,又换了一种方式活过来,因此他们还是白痴,在他们真正掌握正确的方式以发挥吸血鬼的优势之前,紫外线就会先要了他们的命。即使幸运一些躲过白天,他们也很快会因为残留在体内的人性而活活饿死。

“以下是你在任何神话或者别的什么故事书上都不会读到的知识,”盖勒特·格林德沃对沙发上的几个年轻人——现在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说,“想要转化为吸血鬼,你必须确保在你死亡的时候体内残留有吸血鬼的血液,这是把你从死亡边缘唤醒的第一步。”

“紧接着,你要在死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及时啜饮人类鲜血,否则你很快就会因为饥饿而死亡。这才是吸血鬼的真谛,我亲爱的兄弟们,姐妹们,朋友们——”

“成为吸血鬼意味着残忍。”

文达·罗齐尔推门而入,朝站在客厅中央宣讲的金发男人看了一眼。最近这样的景象愈发频繁地出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通过离奇古怪的渠道得知吸血鬼的存在,不惜以自杀的方式成为吸血鬼。当然啦——绝大多数死亡毫无意义,因为人类是白痴,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正确成为吸血鬼。

纽蒙迦德,也有人管他们叫鬼粹党,就是为这些白痴而存在的。他们接收任何想要成为吸血鬼的人类,教导他们如何正确变成一个真正的吸血鬼,而不是送死。

现在,纽蒙迦德大半儿的房间都被征用作年轻吸血鬼的宿舍,他们大多转化不久,还习惯于推门而出享受紫外线的洗礼,最后把自己烧成灰烬。

“老大,又来了两个年轻人。”

罗齐尔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让手指在几个血袋间游走,考虑O型血和AB型血哪个更适合搭配伏特加来上一杯。

今天到访的两个年轻人年纪都不大,稚嫩清秀的脸庞让罗齐尔想到当年的自己,她站在宏伟的纽蒙迦德城堡前,按捺激动地等待格林德沃牵起她的手。

“请他们进来。”格林德沃向他的听众们打了个手势,示意稍等一会儿。

罗齐尔点了点头,以肉眼难以捕捉地速度飞快打开门又回到原地,接着她慢条斯理从冰箱里取出一袋B型血,又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矮座杯,倒出半杯血,然后就着血袋喝空了剩下的部分。

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却没有走进来。就连格林德沃也停住了,他半靠着沙发,让自己面对着大门的方向,没有理会身后几十双好奇的眼睛,径自笑了两声。

“让我看看,是谁来登门拜访了?斯卡曼德兄弟,真是好久不见。”

罗齐尔听说过这两个人,但要说见面,这还是头一遭。她警惕地放下酒杯,抹掉嘴角的血液,这两个人是吸血鬼猎人。

“你这个混蛋!你杀了他!”

忒修斯看起来就像要马上冲进来揍他一顿,纽特拦住了他。

“你可把我搞糊涂了,他?谁是他?”格林德沃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用兼具安抚和挑衅的语气微笑着,“指控吸血鬼杀人也是要讲求证据的,斯卡曼德警官。”

“别装蒜,格林德沃,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忒修斯愤怒至极。

仅仅要拦住兄长,就已经让纽特感到头痛了。他分神让自己加入到谈话中,好在真正的谋杀发生之前结束这一切。

“让我们有话直说吧。”纽特向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忒修斯身前,“克雷登斯杀死了邓布利多。你让他这么做的,是不是?”

“虚假指控,我从未对他说过一个字。”

“但你告诉他邓布利多杀死了他的父母!”

“克雷登斯的父母是吸血鬼,邓布利多是吸血鬼猎人,杀死吸血鬼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你没有证据,”忒修斯上前一步,“全世界有几千个吸血鬼猎人,你没有证据是邓布利多杀了他的父母。”

“说对了,”格林德沃露出赞赏的微笑,“我没有证据证明不是邓布利多杀了他的父母。”

“你——!”

“格林德沃,”纽特制止了这场闹剧,争论到底谁是杀死邓布利多的罪魁祸首早已毫无意义,他死了,就在他们面前。克雷登斯像一团黑色的烟雾似的,一个人就将他们团团包围,猎人们朝他开枪,木制子弹,但子弹打进烟雾像撞上一团棉花,虚虚地落在草坪上。火焰也好像遇上大雨似的,在那团不明的黑色云雾里浇熄,湮灭,猎人们拿他毫无办法。“救他。”

如同雷声轰鸣,顷刻间城堡内鸦雀无声,格林德沃仿佛听到这个世界上最惹人发笑的笑话,难以置信地说,“抱歉,我可能听错了,再说一遍,你刚才说要我……救他?”

纽特闭上眼睛。他在来之前就预想过这样的情况,而且,当然了,他知道这挺起来有多好笑。

“是的,救他。”

“以防你搞错了,小斯卡曼德,我是吸血鬼,他是吸血鬼猎人。他死了,你想要我救他?你能听出来这其中的荒谬吗?因为我肯定能。”

格林德沃不再笑了,他偏过头轻轻甩了下脑袋,罗齐尔立刻意会,带着所有莫名陷入这场斗争的年轻人们离开了会客厅。

“他是你的恋人。”

“曾是,小斯卡曼德,他曾是我的恋人。”

 

邓布利多暂停了影像,从镜面前退开一点点,他不得不让自己的目光从那里离开一会儿。无论在哪个世界,亲耳听到格林德沃告诉他一切都是曾经还是那样让人难以承受。

他放下了,很久之前就放下了。——如果他没有再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话。他本该放下的。

他快进了这段影像,直接跳到格林德沃救活他,而他却无法饮血的日子。

 

格林德沃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同时告诫自己不能生气。毕竟以人类的角度来看,红发吸血鬼还只是个在孕妇肚子里的胎盘呢,他连转化都没完成。

“我做不到,盖勒特,这根本不可能。”阿不思坐在吧台上,按照格林德沃的嘱咐让视线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中逡巡,试图找出一个合口味的活人来。“我怎么能从、能从那些活生生的人……”

格林德沃想翻白眼,但他忍住了,“我没让你杀死他们,你只要从他们的动脉里吸一点儿血,完成转化。损失200cc的血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但你说刚开始可能控制不住,我可能会顺从本能,把他们的血吸个干净。”邓布利多忧心忡忡的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还在这。”

格林德沃彻底放弃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邓布利多能自己完成这件事,无论他如何保持理性,人性总会占上风。

格林德沃走进人群,随便挑了个姑娘把她带到吧台旁,叫罗齐尔给他们两杯酒,然后扭头低声对邓布利多说,“看到她的脖子了吗?咬下去,然后结束这糟心事。”

邓布利多咽了下口水。他发现这仍然很难,他的心不停的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这不是人会做的事。但他的理智也在告诉他,他早已经不再是人了。

本能挑拨着他最后抵抗的神经,他望着那白皙纤长的脖颈,听到血液流动,静脉舒张,浑身都感到渴望。他无法把注意力从女人的脖子上移开,无论他多么想,他的眼里,脑子里,手心里,全都是血……

他发现他正在抚摸。

邓布利多惊慌失措地松开手,飞快退开女人,从喧嚣的酒吧落荒而逃。

他该死的就是做不到!

 

一个被蛊惑的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饶有兴致地看着镜面里熟悉又陌生的脸,意识到他正在看着自己。这是种古怪的体验,看着自己以不同的身份,甚至不大相同的个性,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而他还该死地和格林德沃绑在一起。

他该死的还是爱上了格林德沃。

邓布利多又一次快进影像,看到自己如何在二十四小时的时限到来前啜饮鲜血,格林德沃站在旁边,完全没有阻止他顺从本能直到把‘猎物’榨干。这事儿让那个邓布利多崩溃了一阵儿,但很快他就发现,成为吸血鬼让他崩溃的事远不止如此。昔日队友如今是猎杀他的敌人,他们下不去手,他也只得绕道走。格林德沃每天都在把越来越多的人转化成吸血鬼,壮大自己的势力,直到吸血鬼在人类中再也不是秘密。

大多时候他都痛苦不堪,爱与良知把他撕成两半。一方面,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另一方面,他们正把这个世界变成吸血鬼统治的人间炼狱,人类是食物,是圈养在后院的口粮。——他无法忍受这一切。

邓布利多甚至不需要往下看,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像这个世界一样,他终于与格林德沃分道扬镳,即使他们本是同样的人。

邓布利多漠然注视着影像最后,两张仍然如初的面孔出现在画面里。

 

“我应该让你死在那天的圆月下。”格林德沃冰冷的说。

邓布利多的手刺穿格林德沃的胸膛,掏出心脏。

 

 

            ——————————

 

 

“编号208。”

邓布利多飞快地切换编号,控制自己不去看失去血色,如断线风筝般跌落的身体。他曾看过一次,而一次已经太多了。

镜面恋恋不舍地陷入黑屏,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邓布利多看到了一张纸。

 

 

                  -宇宙编号208-

 

 

自我信赖的,7分

柔顺的,1分

维护自己的信念,7分

快活的,1分

忧郁的,1分

独立的

……

 

“米列娃,这是什么?”

摆在邓布利多面前的是一张填选完毕的Bem性别角色量表(Bem Sex Role Inventory, BSRI),是用以测查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通过模仿学习获得的一套与自己性别相应的行为规范的心理测试工具,包括六十个描述性格特征的形容词,分数从1到7代表‘从不或几乎不正确’到‘总是或几乎总是正确’,通过被试者自陈是否具有社会赞许的男性化或女性化性格特征来评断其性别角色为男性化、女性化、双性化还是未分化。

“你看到了。”

米列娃意有所指,表头上清晰明了的一排大字足以回答邓布利多的问题,尽管那根本不是红发青年期望的答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青蓝色的眼睛快速收缩,连同一双眉毛也跟着皱起来,“我是要卧底去做格林德沃的助理,为什么给我一份他的、这什么?性别角色测试?还有这些、”邓布利多把资料夹里更多奇形怪状的测试表拿起来,再重重的放到桌子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DISC性格测试?DPD?MBIT?我为什么要看这些?”

米列娃做了个类似耸肩的动作,对此表现得漠不关心,“只是希望让你知道你将要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这不是一个短期任务,你有可能要耗上几个月,甚至一整年,就围着这个小混蛋打转。别到时候才来向我抱怨他有多难缠,而你有多后悔接下这个任务。”

“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邓布利多信誓旦旦。他曾从军十年,一路弹林枪雨历经风霜,从二等兵干到上尉,甚至组建了自己的邓布利多军,勇闯敌营,大获全胜,除去他因伤光荣退役的部分,结局听起来热血又圆满。那之后,他在公立医院整整待满一年,为伤痛和复健的痛苦倍感煎熬,比这些更煎熬的是他终于康复出院,重入社会,突然发现世界在他浴血奋战的十年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翻盖手机从市场消失,人手一部没有键盘的智能手机,人们低着头走路,哼着歌戴上耳机,人们互发短信,使用看不懂的缩写和符号,兀自笑得开心。

他不知道什么是Facebook,也没有Twitter账号,人们聊Instagram的奇闻趣事,而他对此一无所知。这一度让邓布利多十分焦虑,鉴于当人们交换名片时,上面理应有个脸书账号。好在不久之后米列娃找上他,为他提供了一份薪资够看、专业对口的工作。本次的卧底任务就是他入职一个月后接受的第一个考验,他不想搞砸。

这几天他已经看过够多关于格林德沃和他的纽蒙迦德工业的资料,米列娃向他保证今天带来的会是最后一些,他可从没想过会是……这些。

这个近些年异军突起的国际公司从未真的走近人们的视野,人们不知道谁是它的CEO,不知道它面向什么领域,基本来说,人们对它一无所知,甚至就在他们使用着纽蒙迦德生产的智能手机,搜索什么是纽蒙迦德的时候。直到这两年,自称CEO的男人逐渐从幕后走到台前,人们为他的英俊惊叹,为他的才华倾倒,只要他挥一挥衣袖,千万少女蜂拥而来,争相购买任何打上纽蒙迦德标签的产品。

“他的前任助理怀孕了,要休产假,”米列娃解释道,“格林德沃不想招聘新的助理,但他的前任助理强烈要求如此。”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工作狂,而且前不久因为频繁熬夜加班饮食生活不规律导致胃出血急性昏厥?罗齐尔认为格林德沃急需一个助理,兼职保姆,和管家。”

“……我现在理解为何招聘要求会是‘男性,身强体壮,吃苦耐劳,有责任心’以及这个‘会做饭’,米列娃,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不会做饭。”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会。”

米列娃从包里掏出最后一摞资料——

《烹饪大全》。

 

一个他和格林德沃都是麻瓜的世界。

邓布利多瞪着镜面,这个世界里他们没有少年相识,没有分手重逢,没有针锋相对,一切看上去美好而又充满希望。

也许这里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抬头,挺胸,深呼吸。

很好。现在,嘴角上扬,微笑,不要傻笑。

你是要去应聘,不是要去战场,眼神不要那么严肃,更不要那么警觉!停停停,这不是相亲,不要表现的那么饥渴!

放轻松——深呼吸——

很好——

“不,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邓布利多自暴自弃的把自己扔到床上,埃菲亚斯坐在他对面,举着半身镜,尽职尽责为朋友出谋划策。

“你已经很好了,阿不思,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放松,你能做到,好吗?”

“我甚至根本不了解他——”

“你这一周都在看他的资料,三遍。”

“我没法儿和像他那样的人,你知道,有钱人或者身居要位……这些人都傲慢至极,我没法儿同他和睦相处——”

“你能和任何人和睦相处,除非你不愿意。”

“……他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你刚还说你不了解他。”

“我受够谎言了。”邓布利多放弃挣扎。

埃菲亚斯想了想,认真的点头,“合理的理由,我建议你现在就去申请退出这个任务,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你去卧底。”

“……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我只是助理。”

“是啊,一个会和汤姆·里德尔打交道的总裁的助理。提醒我一下,汤姆·里德尔是做什么的?”

“倒卖军火,走私毒品,贩卖儿童——总而言之,没有他不会做的事。”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埃菲亚斯绝望的眼神,“可能,埃菲亚斯,只是有这种可能。米列娃和她的同事们怀疑格林德沃和里德尔有贸易往来,但我们没有证据。”邓布利多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个危险分子,但我能保护好自己,而且我也不觉得格林德沃打得过我。”

“不是格林德沃,是他打交道的那些人。”

“我不会贸然行动,我只需要搞到他和他们交易或者联络或者随便什么的证据。”邓布利多保证道,“我们会有计划的行动,而不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大张旗鼓。这不会很危险的。”

“是啊,是啊,”埃菲亚斯把镜子扔到一边,靠在床头哼哼,“随你的便,就好像你真的在乎我的意见。”

“埃菲亚斯……”

“别想说服我,阿不思,你要迟到了!”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尝试抬头、挺胸、深呼吸,告诉自己他能做到,这没什么难的,就像他和埃菲亚斯保证的那样。然后他打开公寓大门,一股脑儿融进纽约明媚的晨光里。

两个小时后,邓布利多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对一张他早已烂熟于心,简单至极的笔试考卷。内容只考察了应聘者是否对纽蒙迦德工业涉猎领域有基础了解,如何安排工作的轻重缓急,当预订班机因天气原因延迟助理该如何应对,诸如此类。邓布利多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结束了答题,然后他坐在这里,整整一个小时,办公桌对面的人始终没有来。

“阿不思·邓布利多?”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小个子男人打开了办公室大门,通知他最后一项考核即将开始。

“最后一项?可你们还没有看……”他晃了晃手里的答卷。

男人笑了一下,“那绝对是他最后想参考的东西。”

最后一项考核——做饭。这绝对是所有考验中最难的一关,邓布利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器杀手’,他能够迅速掌握智能机和平板电脑的使用方法,也能熟练操作烤面包机,他只是——没法儿把饭做熟。邓布利多煮的意面永远硬邦邦难以下咽,大米半生不熟,就连香煎鸡胸肉也只是外层焦糊,里面却还保持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温度。因此,他只有选择蔬菜沙拉,这玩意儿不需要弄熟任何东西,只要切半颗洋葱,两根黄瓜,一些玉米、紫甘蓝、生菜、苦菊和灯笼椒,再加上黑胡椒,香醋,橄榄油和食盐,挤上一点儿沙拉酱就大功告成。

接着他端着这盘颜色鲜艳看起来还勉强有食欲的东西重新走进办公室,格林德沃坐在那里,转椅背对着他,光芒从落地玻璃前赴后继地蜂拥而上,落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他转过身来,手里正拿着十几分钟前邓布利多的答卷。

“你是什么商业间谍吗?”

金发男人抬起头,邓布利多这才注意到男人有一双异色瞳,现在它们看起来骇人又冷酷。

“抱歉,什么?”

男人耸了耸肩,“你看起来正适合这份工作。”他把答卷扔在桌子上,“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人选——你不会说这是巧合吧。”

“呃……”邓布利多犹豫着将沙拉推到男人面前,“如果你吃完它还能这么想的话。”

邓布利多注意到对方微微扬起眉梢,立刻补充道,“我要先申辩一下,这不是故意的,我努力了。”

不是说邓布利多对自己没有信心,事实上他相当确信,当上帝在其他方面都对你大门洞开,那至少会永远封锁另外一扇门。在邓布利多这里,显然他没有烹饪天赋。

格林德沃谨慎地叉起几片‘树叶’,之后他再没有尝试第二次。

当天,邓布利多离开纽蒙迦德公司大楼时,他刚刚去人事处报道完毕。他迫不及待想告诉米列娃任务进展,而他得到了这份工作——因为他不够完美的厨艺。

 

邓布利多望着镜面里尚且年轻的自己,仍然单纯、真挚、不懂得掩藏好情绪。但他已经足够大到明白,格林德沃当然不会因为他做饭不像一个间谍的水平和雇佣那个年轻的他。格林德沃雇佣阿不思,正因为那还是个年轻、单纯、真挚的不懂得掩藏好情绪的阿不思。

邓布利多挥了挥手,他不需要看的更多了。

 

邓布利多站在天台上。

纽蒙迦德公司大楼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过去他总是在感到难以继续地时候上来透透气,告诉自己他正在做正确的事。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

格林德沃就在他面前,这个一直比他高一些的男人现在坐在轮椅上,从几英尺的地方抬头看他。

这就是终局了。

邓布利多绝望的意识到,即便是此刻,他却没有任何立场责备对方。他才是那个卧底,那个爱上敌人而挣扎痛苦的人。他不能指责对方发现真相,不能指责对方没有摊牌而选择利用这一真相,不能指责对方向他透露虚假消息而让他的同事们和里德尔两败俱伤,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而他才是这错误的开始。

这就是生命,多一份经验便少一份幻想。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

“哦,省省吧,阿不思。”

再过二十秒,他的同事们就会蜂拥而上,逮捕这个疯狂的、沾满鲜血的罪犯。

“你会想念我吗(Will we die,just a little),阿不思?”

天台大门应声而破,无数枪支对准了他。

 

 

            ——————————

 

 

“编号309。”他说。

在虚无与实在的间隙里,邓布利多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看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四十九个宇宙。每一个都两败俱伤。

在一个宇宙里,他们出生在十七世纪的英国,格林德沃残忍地斩杀一切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教宗臣民,而邓布利多却退缩了。

在另一个宇宙里,他们在遥远的未来,科技让他们复生,而死亡终将他们分离。

邓布利多见到拥有异能的他们如何站在世界两端,见到麻瓜战胜巫师而他们如何奋起反抗,却在和平降临后又如何分道扬镳,见到身处殖民星球为归家而踏上浩瀚征程,最后消失在茫茫宇宙。

他从未找到这一小段的完美时光。

“编号1314。”

他最后说。

镜面波动,浮现出另一个崭新的,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宇宙编号1314-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阿不思的思绪。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凑到猫眼处观察。被凸透镜放大后的脸庞呈现不正常的苍白,就连那淡金色的头发也在门廊晦暗的环境里变得惨白,那人侧着头,仿佛在敲门的同时还注意着其他门户的动静。阿不思看不清男人的面孔,但却认得那标志性的银白瞳孔。

整个儿欧洲大陆没有人不知道他,他是人类的英雄,是仿生人的噩梦,喜欢穿一身老巴伐利亚风格的风衣和皮靴,拎一只四四方方的银色测试箱,对名单上的人进行改良版沃伊特·坎普夫测试,没有通过这项测试的人将会被判定为仿生人而遭到斩杀。而解剖结果无一例外证实了这套测试的准确性——目前为止,从未有一例误判。这正是门外男人举世瞩目的成就之一,他改良了沃伊特·坎普夫量表,让因为精神问题而呈现性格冷漠特征的人类也能像普通人一样通过测试,而非被误判为仿生人。除此之外,另一个让仿生人们闻风丧胆的能力便是但凡被这个男人判定为仿生人,均当场死亡,从未有一个仿生人从他手上逃脱。

他是盖勒特·格林德沃,欧洲大陆最声名远扬的赏金猎人,从业五年,强制退役超过一百个仿生人。

阿不思迅速离开门镜,朝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的阿不福思狠狠挥了挥手,用口型叫弟弟藏好。然后阿不思做了个深呼吸告诫自己冷静,没什么好紧张的,他不是仿生人,阿不福思也不是,只要他们能藏好阿利安娜,不叫对方察觉,他们不会有任何问题。

做好心理建设,阿不思深吸一口气飞快把门打开,正看到对方抬起手来,半个没做完的敲门动作愣在空中。

“原来有人。”

格林德沃收回抬起的手,搭在随身携带的测试箱上,不知怎的,那动作也让阿不思的心脏狠狠一跳。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男人不客气地走进来,在客厅里溜达了一圈朝餐厅走去,路过卧室时看了眼禁闭的屋门,扭头问他,“只有你一个?”

阿不思刚想回答就他一个,卧室突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仿佛有庞然巨兽直冲冲地砸进地毯里。阿不思在心里痛骂阿不福思,面上却要故作镇定,他清了清喉咙回答,“还有我弟弟。”默默祈祷阿利安娜不要在这个时候忽然失控——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格林德沃微微扬眉,看得阿不思汗毛直立。他等了一秒钟,尖叫声渐渐平息,“……和我妹妹。”

格林德沃似乎是笑了,阿不思不太确定,因为男人的唇角平直,但眼睛却饱含笑意,那真是一双诡谲至极却又美艳动人的大眼睛,阿不思抽空想道,只是现在那里面交错的令人捉摸不清的情绪却叫人心惊。他可能猜到了什么,阿不思移开目光,在男人直白的注视下敲了敲卧室大门。

里边的动静立刻安静下来。

格林德沃慢慢的说,“叫他们也一起来吧。”说完他径自走向餐厅,拉出一把颤巍巍的椅子坐下,开始在餐桌上摆弄测量箱。

嘱咐完弟弟妹妹,阿不思老老实实走过去,在格林德沃对面坐下,看着他熟练地组装好眼前的波动扫描仪,没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戈德里克是个小地方,镇子上一共只有一个赏金猎人,叫做詹姆斯·波特,是个醉醺醺的年轻男孩儿,热衷酒精和冒险,两年前与莉莉结婚后便很少再接警局的活计,这也是阿不思选择到戈德里克定居的原因。

“这是个传感器,”格林德沃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还专程举起那只带导线的小吸盘给阿不思看,“能测量脸部毛细血管的扩张,当人们对道德震撼的刺激产生最原始的反应时,比如害羞或者愧疚,皮肤表面的导电性以及人的呼吸和心跳就会……”

“不,我的意思是,”阿不思吞了口唾沫,格林德沃看着他的眼神叫他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您怎么会上这儿来?为什么要对我们进行测试?我不记得每月的安检里还有仿生人测试这回事儿。”

不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首先,能够主持改良版沃伊特·坎普夫测试的人少之又少,像波特那样的普通赏金猎人只做追捕和猎杀的任务,当已确定的仿生人逃到他所负责的范围内,就该是他工作的时候了。猎杀一个仿生人能获得一千块的赏金,是寻常人家两到三个月的工资。更高级的赏金猎人才能够接需要甄别的任务,相应的也会获得更多赏金。其次,沃伊特·坎普夫测试并不只是测量反应,记录下的数据和得到的回答都应作为考量之一,那意味着测试一个人需要花费至少一刻钟到半个钟头的时间。最后,安检人员显然不具备读懂改良版沃伊特·坎普夫量表的能力,他们无法主持测试。

“前几天一艘外太空飞船在你们镇上降落,这事儿你不知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格林德沃一边在他脸上贴好电极吸盘,一边观察他的反应。阿不思诚实的摇摇头,最近他太忙了,阿利安娜前不久失控一次,把他们的家电砸毁了一半,为了不让邻居察觉异常,阿不思已经躲了他们好一阵子。格林德沃开始摆弄另一台设备,一束手电光从设备中发出,格林德沃调整了阿不思的位置,好让那束白光照进阿不思的左眼里。

阿不思不安地动了动,又问道,“您的意思是那艘太空船里有仿生人?”

格林德沃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露出先前那副莫测的微笑,“我的意思是,那艘太空船里全是仿生人。”他说道,自己坐到能同时读到两台设备读数的地方,丝毫没有理会阿不思眼里的震惊。

“没有更多问题了,现在该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格林德沃在他想继续提问的当口拦住了他,同时告诉他如何配合测试,“我将描述一系列社会情景,你需要对每个情景立刻做出反应,越快越好,我会对你的反应计时。”

“反应时间也是测试仿生人的标准之一吗?”阿不思习惯性反问,问完才想起格林德沃之前的警告,马上露出慌张的表情来。

格林德沃笑了一下,让他放轻松,“如果你不放松,测试结果就会有偏差。”但阿不思觉得格林德沃只是在吓唬他,不过不管怎么说,那还是让阿不思慢慢松弛下来。格林德沃确认他已经准备好后,开始提出第一个情景。

“你在电视上看到一部老电影,核战争前拍摄的那种,电影中宾客们正在进行一场晚宴,他们享用着生牡蛎——”数字指标立刻蹿升到达红色警戒位,“主菜是炖狗肉,肉中间夹着米饭。”读数慢慢降落,“有人点了煎牛排,五分熟。”读数回到了正常的绿色范围。

“下一题,有一群游客去旧金山参观渔人码头,结束参观后,他们决定到附近的餐馆就餐,第一道菜便点了龙虾汤,厨师当着他们的面把一只活龙虾放进沸水中——”读数上下浮动,但依旧停留在安全区内。

“你在生日时收到一只小牛皮钱包作为礼物。”读数平稳的几乎没有变化。

“你有一个朋友,喜欢收集蝴蝶标本,还给你展示他的杀虫罐。”两个装置的读数几乎没有反应。格林德沃微微蹙眉,那让阿不思没由来的紧张起来,“你翻开一本杂志,看到一整页的男装裸照。”

阿不思终于按捺不住,“这是在测试我是不是同性恋吗?”装置读数依然稳如泰山。

格林德沃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仪器继续道,“你的妻子很喜欢这本杂志,尤其喜欢穿着熊皮短裤的那张照片。”读数基本上已经没有反应了。

格林德沃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关掉光束,摘下他面颊上的吸盘,歪头看着他。

阿不思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到脑门上有冷汗不断冒出,那诡谲的异色瞳把他钉在那里,好似他是什么待探究的研究课题而非一个会说话的大活人。餐厅没有开灯,核阴云笼罩下的天空昏黄暗淡,几乎没有光线遗漏进来。格林德沃背光坐着,阴影爬满他立体英俊的五官,阿不思一只手紧紧攥着餐桌边缘,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握紧拳头。

开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僵持,阿不福思拉着阿利安娜谨慎地靠了过来。阿不思立刻回头,客厅微弱的白炽灯管把一层惨白的辉光洒在他们的肩膀边缘,让阿不福思宽大的肩背显得小了一圈,看起来格外无助。阿不思回头看了看格林德沃,像是在征求某种同意,格林德沃冲他点点头,于是阿不思飞快地站起来朝弟弟妹妹走过去,低声安抚了几句。

他不担心阿不福思,那只是几个愚蠢的问题,关于动物和男人女人,利用人类的移情能力和同理心之类的作为判别原理。只通过问题阿不思就能得出结论,他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怪异之处,他自己的,和阿不福思的,还有对待阿利安娜的问题。

老天——阿不思吞了口唾沫,祈祷阿利安娜能够顺利通过。如果无法通过呢?阿不思握着妹妹的手,站在坐下来准备进行测试的阿不福思身后。阿利安娜一直以来都不太正常,她常常失控,发疯,嘴里念叨颠三倒四的语助词,像个坏掉的机器。他的母亲坎德拉就是死于阿利安娜失控后乱砸家具的意外,她用扫地机器人砸中坎德拉的脑袋,然后把菜刀扔进她的胸膛。阿不思想,她是个疯子,但阿不福思爱她。

“没问题,下一个。”

阿不思愣神的空当,阿不福思已经完成了测试。比他几乎快了一倍,格林德沃差不多为他准备了几十个问题,但问阿不福思的问题却不到他的一半。

阿利安娜坐到格林德沃对面,目光呆滞,口水顺着咧开的嘴角直往下淌。阿不思抽出纸巾帮她擦拭,直起身来才发现格林德沃似乎没什么动静,只是盯着女孩儿皱眉。

“你妹妹是特障人?”过了一会儿,格林德沃突然问道。

阿不思愣了一下,反问他,“什么是特障人?”

“就是被放射微尘感染,导致智力低下行为不能自控还会产生暴力倾向的——”格林德沃斟酌了一下,还是直说道,“麻瓜。”

阿不思熟悉这个词,他常在电视上看到无聊的肥皂剧里人们互相辱骂,这个词会频繁出现。

“她不是麻瓜。”阿不思还没有说话,阿不福思就已经愤怒地冲上前来,随时准备和格林德沃打上一架,“你这个混蛋,不许用那种词汇称呼我的妹妹!”

格林德沃冷笑一声,“特障人,麻瓜,都是一样的。建议你们直接把她送进圣芒戈,那里有专门的特障人看护所,能替你们省下不少麻烦。”

“我妹妹才不是麻烦!”阿不福思还在大吼大叫,但阿不思却从格林德沃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问题,“你的意思是,我妹妹不是仿生人,对吗?”

“你觉得她是仿生人?”格林德沃的语气和神色间毫不掩饰他的嫌弃,“仿生人比人类要聪明的多,除了移情,几乎无法把他们与普通人分辨出来。而你觉得……”他看起来甚至不想用任何词汇形容她,“你觉得她可能会是仿生人?”

“混蛋!不许你用那种……”

“闭嘴。”阿不福思的话还没有说完,格林德沃便冷冷地打断了他,“如果你不想永远说不出来话,现在带着你妹妹滚回你的房间。我有话和你哥哥说。”

阿不福思还想说些什么,但阿不思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他看得出来格林德沃并非只出于警告或者口头威胁,他确信如果格林德沃真的发怒,他会说到做到。阿不福思瞪了他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阿不思,阿不思用眼神告诉弟弟请他放心,只要他不是仿生人,格林德沃也不能拿他如何。

等阿不福思带妹妹回到卧室锁好门后,阿不思才重新看向格林德沃。不知怎的,尽管格林德沃对待他的家人态度恶劣,他却还是不能讨厌他半分,甚至——那双眼睛所展露的智慧让他不自觉受到吸引,格林德沃有着不同寻常的智慧,这一点在阿不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够确信,他眼里有和自己相同的东西,明亮,耀眼,不羁,野心还有自由。

自由。阿不思贪婪的想着,自由,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你知道如何从生理上区分仿生人与人类吗?”格林德沃收好仪器,重新把测试箱提在手上。现在他站了起来,比阿不思高出半个头,阿不思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到扇子似的细密睫毛,他注意到即便是昏暗的餐厅,那金色的睫毛依旧熠熠生辉。

阿不思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听说是解剖。”

格林德沃赞赏地点点头,“解剖,没错。更准确的说是脊髓测试——你愿意和我去做一个脊髓测试吗?”

“为什么?”

每一个遭到猎杀的仿生人在死后都会做脊髓测试,人们将他们分尸解剖,在背上开出一个大洞,然后证实这真的是个仿生人而不是被误杀的人类。在改良量表出现之前,每年都有几例被误杀的精神病患者。

格林德沃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随即露出安抚的笑容,“别担心。脊髓测试并非只能在死人身上进行,活人亦可,只是需要花费比较长的时间,而且需要自主配合。毕竟违背本人的意愿强行在活人身上进行脊髓测试并不合法,没有你的同意医生不会对你进行这项测试。”

“我明白。”阿不思皱着眉头,“我是说,为什么我会想做这个测试?你觉得我是仿生人?”

“不是觉得,你就是。”

头几分钟里,阿不思就只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震惊、愤怒、荒诞同时袭击了他。仿佛有人拿他开了一个低俗的玩笑,还要推脱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是个仿生人。这几乎是阿不思二十二年来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但他确信阿不福思会大声赞同,那个愚笨鲁莽却心地善良的大男孩儿总是抱怨他太过自私,不够爱他的家人,他说他冷漠,无情,只考虑自己的理想抱负,把他们当作负累。

阿不思从不辩解,事实上,当阿不福思指责他时他并不觉得愤怒,责任感告诉他阿不福思也许是对的,他应当为自己感到羞耻,但实际上他更多的感到疲惫。对弟妹的责任与应当存在的爱都消耗着他的精力,唯独工作让他解脱,让他得以在繁琐枯燥的生活压力中喘口气。

仿生人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阿不思不知道,因为他不是——

“胡说八道。”

阿不思终于醒悟过来,离奇怒火瞬间吞没了他,但青年维持着冷静,目光熊熊灼烧着眼前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的男人。“如果我是仿生人,你早就动手杀了我,为什么还费尽心思告诉我?大名鼎鼎的格林德沃也会担心错杀吗?这就是你维持你从不错杀记录的方式吗?愿不愿意和我去做脊髓测试?”阿不思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天哪,你那份量表终于不管用了吗?格林德沃先生居然也需要——”

“我的量表非常准确。”格林德沃打断了他,丝毫没有因为他忽然偏激的言辞而生气,“它从未出错,就像你听说的传言那般精确。我希望你去做脊髓测试不是为了可笑的零错杀业绩,是为了你自己。”

“我从不知道格林德沃阁下还对仿生人抱有同情心了,”阿不思冷笑一声,迈着步子朝后退去,“你不是号称从不错杀?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是仿生人,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从来不杀仿生人。”

格林德沃神色平静,他没有追上阿不思,而是任由他越走越远,走进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浑身警惕。

“什么?”阿不思举着小刀,他知道他不是格林德沃的对手,如果格林德沃有心抓他,他根本无处可逃。

格林德沃还站在那里,不靠近也不后退,“我从来不杀仿生人。”他又重复道。

“为什么?”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你可以自己来看。我并非要求你一定要和我走,你可以选择现在的生活,在这间五十平米的公寓里照顾你愚蠢的弟弟和疯掉的妹妹,也可以选择抛下这一切,去看看世界看看你自己的真相。”格林德沃把手伸到大衣兜里,那动作令阿不思本能的举起果刀,“这是你可以做脊髓测试的地点,如果你想通了,想去自己寻找真相,你可以上这儿来,告诉他是我让你来的,他会把他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白色卡片,格林德沃挥了挥卡片把它放在餐桌上,最后给了他一个微笑,“我会一直等着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邓布利多家。临走前,阿不思忽然叫住了他,飘忽的声音仿佛仍旧身处梦境,“我不会去的。”

格林德沃没有回头,但阿不思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我们走着瞧。”

 

邓布利多向后退了一步,狠狠闭上眼睛。他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去,无论是这个他,还是那个他,好奇永远会杀死他。

而格林德沃几乎总是对的,在判断他的行动上,格林德沃从不出错。

邓布利多站在三英尺远的地方,目光下垂。镜面仍然恪尽职守地播放着画面,那个年幼的邓布利多如何探寻真相,发觉自己的记忆、感情和牵绊都只是数字化产物,他的人生不过是一段零与一的组合,他从未拥有过真实。

格林德沃救了他。

他走进他的机械心脏里,触碰他最深的情感,陪伴他度过那段自我怀疑的时光。

所以当格林德沃说,我们应该反抗人类时,年轻的邓布利多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和他的同胞们,他的同类,所有遭受压迫和奴隶的共同体们,他们反抗,斗争,掀起一次次革命。

鲜血和死亡常伴左右。

而阿不思从来、从来没有习惯过它们。

直到革命带走了他的妹妹,他的弟弟,他的朋友,他在乎的每一个,人类。

他恍然惊醒。

 

“他们会杀了你。”

格林德沃冰冷地说。如今他们又回到那栋摇摇欲坠的公寓里,格林德沃站在门口,他坐在里面。恍然如初见。

“仿生人会死去吗?”

他低着头,窗外游乐场的霓虹灯倒影斑驳。

“你见过。”

“我见过?我没有。盖勒特,我没有见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为死去地同胞哀悼,我没有见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怀念他们的名字,把他们可在墓碑上,我们只是反抗。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反抗。”

“你听起来像他们。”

“也许我的确更像他们。”

“但你不是。”

邓布利多站起来,越过沙发,直直向大门走去。他将要放弃。放弃这残酷的反抗,放弃这血腥的革命,放弃他为之痛苦而负重前行太久的决定。

“我不会让你离开。”格林德沃就在那里,在他去路的正中央,像一座巍峨山峦,曾让他心向往之。如今他只感到疲惫。“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背叛我们,也许你死在这里比死在那里要有价值的多。”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哀悼吗?”

格林德沃没有回答。他就好像死机了,短路了,那或许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处理器此刻仿佛烧掉了。他任由他撞上他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走到他的对立面去。

我会为你哀悼的。

邓布利多想道。在背离格林德沃的方向愈走愈远。

 

 

              ——————————

 

 

邓布利多跌坐在地。

在他耗尽一百年,又穷尽五十遍人生后,他们分道扬镳,像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一模一样。

他永远会遇上格林德沃,爱上他,背离他,再目睹他如何陨落。

“没有一次,没有一次我们能够拥有更好的结果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谁提问,亦不知道这答案该向谁追寻。他只是坐在那里,不断把那五十次分离在脑海中回放,而结局永远定格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每一次。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镜台边,最后一次祈求道,“给我最完美的编号。”

 

 

              -宇宙编号 今生今世-

 

 

1899年夏,两个过早品尝了人世沧桑的孩子一见如故,他们就像火与锅一样投缘。

 

 

 

 

END.

 

 

 

 

※“现在选择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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